那年行經箱山,我無意間和路邊釣魚的中年大哥搭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身為旅者的我明明一向除了問路以外幾乎不怎麼向別人搭話。那日秋高氣爽,遠方的山脈口處吹來了涼爽的風,我感受天與地之間正在隨著季節更迭,手賤了些,看著旁邊草叢只剩幾束芒草,我唸著秋意末了摘了一隻揣在手中,好幫我先探路撕開那些陳年蜘蛛網。
當時撥開重重草幔只見一湖順著山來的風而蕩漾波面,山間和清澈的湖形成了完美的疊影,我望著這樣的景緻,發現前面有個戴著斗笠身披草蓆的中年男子。
我向他說明自己的來意後、他親切的邀請我去他家作客,我笑著婉拒,畢竟我是有行程在身的人,下榻的旅店也等著我過去,我不能放人家鴿子會讓他們擔心。
大哥勾起滿嘴邊胡渣的笑容,我見他善良,接著和他聊了下去。
「我有個故事,你我有緣,我就當認識個朋友告訴你」
聽到有人要講故事我自然聳起肩背,點頭如搗蒜的應了,他見我大概是像看自己孩子那樣,眼中藏不住的喜悅。
接著他放下垂竿,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娓娓道來。
他其實是城市人,在城市出生、在城市長大成人,後來也是在城市內讀國立大學,我聽他學歷不錯不禁打了個哆嗦,依他這經歷在城內當個一流名師都算不上大問題,怎麼會想著在這山與湖之間孤身一人呢?
他繼續說,我認真地聽。
後來他喜歡的女孩興趣是登山,交往了多久就登過多久的山,久而久之即便後來兩人分道揚鑣,他依舊是習慣了登山這個習慣,從以前那些山勢減緩至海拔高挑,他從身掛水壺一瓶到背揣登山包也是過了好長的歲月。
而這些年來,他只要一放假就不會放棄任何好天氣以及能夠登山的機會。不過他登山往往都是自己一個人,即便被不認識的山友們提點過好多次,他依然故我的認為自己能撐過各種荊棘之路,也是這樣的脾氣和倔強,在城市裡頭他特別不受女孩子歡迎,畢竟城市裡的女孩就他這年紀差不多該嫁人的也嫁了,哪一個不是嫁得風風光光還當起少奶奶的貴婦?
沒有人三十幾歲還願意放棄青春只為掂記著一個不愛回家的男人,畢竟,比起平地他更愛山。
後來,他發生了一件扭轉人生的事情。
那回登山需要團體報名,由於沒辦法單人報名又是那座他夢寐以求的山,再怎麼不喜歡結伴而行的他也是為了登山而報團了。後來在入山前清點人數與認識彼此的臉和裝備時結識到了一個女孩,說是城裡的大學生,忍受不了家裡人對她重男輕女又指指點點,乾脆來爬山,聽完後的大哥也覺得特別有感悟就單單認識了她一人。
爬山的路程緩慢而艱辛,他們倆互相照應,而團隊總會發生些意外,才步行不久就有人拐到腳走不了路,他那團一起來的朋友們五六個也因為他而打道回府,雖然沒有人埋怨,但大哥輕輕對女孩說了句:
「這也是我不愛團體活動的原因,所以我總是自己一個」
女孩聽後只是靜靜點頭,她的毛帽壓著她烏黑秀麗的長髮,順帶遮掩住了好看的容貌,大哥也沒有特別在意她的回應,繼續自顧自地前進了。
後來意外頻頻發生、真正上山的只剩大哥和那位女孩,大哥汗顏,一路上跟女孩講了那麼多話又偶爾碎嘴別人團體合作在山上不管用,這下剩下他們倆個,要是連女孩都走了,他就回到自己一人登山的日常了,可是他又不想讓女孩覺得他在趕她走,所以連連趕路,加快了步程,似是在和女孩下戰帖,希望她知難而退。
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講話,那大哥有些緊張,後來回頭才發現女孩還在,只見她甜甜一笑,看著手錶說:「差不多了,剩兩個小時」
大哥瞬間明白她的意思,依據入山前的指示,再半小時他們就會抵達小木屋,而兩個小時就是說明太陽即將下山,他們要是再拖拖拉拉肯定會被困在黑茫茫的雪地之間摸不清東南西北。
他明白她的決心是想跟自己一起合力登峰,就沒有再刁難她。
正當我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大哥突然說了一句震撼彈,把我嚇得差點摔進湖裡。他說當他們倆進了木屋後把油燈點著又弄了些熱的吃,他發現身邊的女孩靠自己非常近,他知道跟山下的溫度比起來這裡確實下降了二十多度,一下子冷到身體不堪負荷的情況也是有的,不過剛剛她腳程飛快,看起來實在不像負荷不了的模樣。
接著女孩親啟朱唇說道:「留下吧,別再走了。」
大哥以為她說夢話,正想把燈火移遠點,以免打擾她。結果她清澈的目光對上大哥疑惑的表情,她這次依然清楚的一字一句說:「留下吧,別走了。」
留著這句話,她突然攀上大哥的身體,大哥本想著婉拒,卻忽然聞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氣,他說他至今無法描述那究竟是怎樣的氣味,說是肉香又過於庸俗、說是香氛又太多濃烈,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宛如能迷惑心智的香氣,他被這個香氣迷暈了頭,倒頭就昏死過去。
隔日一早,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昨天那個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孩今天竟然頂了個三十八週的大肚子出現在他面前,她說她不是人類,大哥差點昏死過去,連忙收拾東西就要逃離這裡。
「這是你的孩子」大哥也沒空搭理這個穿著單薄的女孩,緊張的全身盜汗。
「這是你的孩子」大哥拿走油燈也拿走一些食物乾糧,那女孩又冷冷得重複。
「留下吧,別走了。」
這句話,迴盪在打開小木屋拉門的大哥耳邊,大哥也覺得怪不好意思,他就像是高中時期偷跑去女朋友家而被抓個現行犯的感覺,但明明,他們倆也都成年,更何況是一場你情我願,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也該對人家負責任,無論「她」究竟是什麼。
大哥回頭,對著她,眼睛卻不敢看向她:「對不起,這裡不是我的歸宿」
「你會是個很好的爸爸的。」她淺淺一笑,兩手溫柔的撫摸自己的大肚子,若要說這場景如何,確實像是個溺愛著肚裡嬰孩的母親,眉間和眼眸全是說不盡的寵溺。
「對不起。」
說完,他真的離開了,他下山了。下山沒多久山上便經歷一次封山,據山裡住著的人所言,是雪崩,而且,在他上山前早就崩了,那座他住得好好的小木屋竟然早被埋在厚厚的雪地之下,他不敢相信又在開放後再去報名了一次團。
也不曉得是他的慚悔心作祟還是僥倖心希望那一切都是做夢,可這回他入山前就給嚇得活飛魄散了。他發現入山登記口有位老夫婦急切的對管入山登記的人哈腰拜託,他實在看不下去跑上前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沒想到老夫婦一問他的姓名就瞬間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給急切的領了回家。
才到家,他,就聽見了嬰兒的哭啼聲,這聲音響徹了他的腦海,如同那天女孩說的話,即便聲音好聽、說出來的話也嚇得滲人。
老夫婦說他們受到了女孩的求助,而他們因善良而留下孩子,隔日女孩說她是雪女,而且生產完就會被奪去魂魄,她現在得上路了,她不會再回來了,她求倆夫婦照顧這孩子長大成人,如果他們沒辦法就去找那位大哥,他很善良,他肯定會回來的。
沒想到真的如她預料的那樣,第一她再也沒有回來了,第二那孩子他們是真的不能要。
我詢問大哥原因,大哥說那老夫婦並不是住在高山上,而是住在半山腰,那裡經年如春根本就沒下過雪,結果那孩子住進來才沒多久他家屋頂就垮了,被雪壓垮了。院子裡栽種的植物也被覆蓋的厚雪給掩埋,家裡斷糧多久,孩子哭啼多久,他們還勉勉強強撐到了今天,他們說,這孩子會「雪語」。
我:「雪雨?會下雪的雨嗎」
大哥擺擺手,說:「老夫婦說這孩子能招雪、能融雪,留在山上或許更好,其實他們的本意是要我這個做父親的負起責任,把他帶回山上」
我轉轉眼球,但是他畢竟還是個嬰兒,如果就這樣把一個有血有肉的嬰兒丟棄在山上,不用說會養出個山大王,大概會先凍死個小小嬰孩。
「所以您把他帶下山了?」
「是,也不是。」
後來我揣著芒草繼續前進,在路途中偶遇了一群山上的孩子,其中一個孩子膚如凝脂,髮如白雪,身邊的孩子們並不排外,和他一起快快樂樂的奔跑,使勁力氣在山林間奔跑遊玩。
大哥說他再也沒見過那位雪女,或許真如她所言,她不會再出現了。但她卻救了大哥一命,甚至為他誕下了一名男孩,自那天起大哥就留在老夫婦所住的村莊,他拋棄了城市的一切,雖然不再入城也不再上山,但他確實「留下了」。
如她預言那樣,他,留下了,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