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跳停止前一刻
 
我的身體從小就不大好,大家都說我是天生的藥罐子,可像玻璃娃娃那樣一撥就碎了。
 
但是這並不是我自願性的不好。
 
事實就是如此。
 
我的母親身體也不好,所以很早的時候就比我更早離世了,我還記得發高燒的夜晚她陪在我的床邊餵我喝水吃藥,一邊哭著向我道歉。
 
她說很抱歉生給我這麼差勁的身體,邊掉淚卻還是細心照料我,那也是她住進醫院並且離開人世前最後一次陪伴在我的身旁。
 
那個夜晚,異常的高興。
 
然而二十歲的醫院日常,我先是少了一隻眼睛。
 
就類似發高燒不退之後腦袋燒壞一般,我身體裡頭原本就不健全的器官正一點一點分崩離析。
 
宛如散體的鷹架,我知道自己正在被黑暗吞噬,血球正在被細菌和病毒侵蝕。那種侵略性的傷害感真不是蓋的,會疼入脊髓,從毛孔痛至寒涼刺骨。
 
或許我到死前都不曉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吧,臉被綁上一半繃帶的我坐在床上看著外頭的枯枝。
 
還沒體驗過別人所擁有過的青春祭典,就連成人慶祝會我也沒能參與,會不會明天,我就在凌晨之間斷氣了呢。
 
如此想著,日復一日。
 
我接收到了每個禮拜都會收到的一封信,用著瀟灑的筆記凌亂的告知自己的日常生活,祝福著我的一切平安。
 
很可惜的是,十八歲的一次急救過後
 
我的大腦運作不靈活了。
 
幸好腦幹還能正常運作,小腦也沒多大的事兒,可我的記憶力逐年增減,我對於這個每週都勤勞寫信的人只記得他很「忠心」,初次之外我並沒有多餘的想法,就算有,我也忘了。
 
 
剛開始十七歲住院時還有幾個同班同學會來看望,失憶之後他們也很少來了。
 
我記憶中,除了爸媽醫生護士跟忠心者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空間可以容納更繁複瑣碎的過往片段。
 
護士總說,忠心者的名字叫做...
 
可我總是遺忘。
 
但每一次我都會再從滿溢出來的抽屜挖出那個人的手筆,然後又再一次的忘卻。
 
很快的來到了二十一歲。
 
醫生告訴我,我活不過今年。
 
讓我的家人做好打算,可是坐在窗邊椅子上的人卻不是我的父親,他很年邁,自稱是我的長輩。都已經那麼老了還要照顧我嗎?我的父親呢?
 
長者抱了抱我。
 
不發一語。
 
接著,半年匆匆過去了,我開始沒辦法坐在床上了,只能躺著,想要幹什麼都只能用筆劃的方式告知護士。
 
再半年,再半年,我就解脫了嗎?
 
可是至今我還是不曉得忠心者究竟是誰。
 
我大概是成了植物人,只能用聽的知道忠心者照常給我寫了信來。護士念出那些字句的時候我耳邊的聲音忽大忽小的,其實也聽不大清楚。
 
只記得她說:「再幾個月,我就會去」
 
去哪裡呢?那個人現在過的好嗎?
 
如果我半年後還活著,我能夠見見他嗎?他和我通了將近五年的信紙,每週不間斷的給我寫信,那得是多大的毅力才得以做成哪。
 
終於,我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奄奄一息
 
我只能這麼形容頹然的自己。
 
「先生,請你要加油。」
 
此時此刻,不再有長者和父親,最後剩下的是護士小姐和憂心忡忡的醫生,他們在祈望著什麼,拜託著什麼,把最後的冀望都換成了禱告。
 
 
在心跳停止前一刻,我忽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曾經有個兒時玩伴,他住在我家附近是個有錢人,很偶爾才會和我一起在公園跑跳。
 
有一次我氣喘發作,是他帶我回他的家里接受治療。
 
那個人的家里,是醫學世家。
 
後來到了十七歲,他說他要出國,之後還會一直給我寫信讓我不用擔心,然而我也是從十七歲開始住院的,從十八歲開始記憶衰退。
 
當時,我是喜歡那個人的。那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甚至在黑夜裡頭哄我入睡的少年啊。
 
你現在還在國外嗎?你還活的好好的嗎?
 
如果來世有機會,讓我,讓我再喜歡你一次吧。
 
接著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我死了嗎?
 
 
在一陣深淵的黑暗裡頭,我好像被好多隻手推了一把,我可以看得見了,也可以感知的到了。
 
好像,變得健康了。
 
我一回頭,看見了我的父母親和祖父母。
 
他們都笑盈盈的望著我。
 
將我推開後,揮了揮手。
 
 
 
我醒來於三天後的普通病房,但是最讓我感慨的是,我第一個看到床邊的人,是那副依然溫柔挨在床邊陪伴著我的那雙眼睛。
 
「早安。」
 
如是說到,我用單邊的眼睛看向了身著醫袍的男人,他潰堤落淚,此時我終於看清楚他的袍子上繡著熟悉的名字了。
 
護士告訴我,這個病情的手術過程過於困難需要來自國外的專業技術,他們殷切期盼著整整五年,總算在前一刻盼來了一位國外留學並且醫術高名的醫生。
 
用冷凍器官移植換來了我的健康身體。
 
我的父親,我的爺爺。
 
在心跳停止前,早就簽下了契約。
 
 
 
要是我還能遇見你,我還想對你說一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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